2016年08月31日09:10 來源:人民網-人民日報海外版
一天晚上,下榻靜岡縣的一家山間旅社。燈下,忽然又想起太宰治的《富岳百景》。那還是當年讀研究生時,因為查找太宰治描寫青年魯迅的《惜別》,捎帶瀏覽了這篇自傳體的小說,這一看就喜歡上了,一讀再讀,有些段落幾乎能背誦,想忘也忘不掉。太宰治寫他某夜酒酣無眠,索性出門閑逛,是時月色清朗,富士山很美,他感到自己像被狐貍迷住了一般。 |
一天晚上,下榻靜岡縣的一家山間旅社。燈下,忽然又想起太宰治的《富岳百景》。那還是當年讀研究生時,因為查找太宰治描寫青年魯迅的《惜別》,捎帶瀏覽了這篇自傳體的小說,這一看就喜歡上了,一讀再讀,有些段落幾乎能背誦,想忘也忘不掉。太宰治寫他某夜酒酣無眠,索性出門閑逛,是時月色清朗,富士山很美,他感到自己像被狐貍迷住了一般。
太宰治寫道:“富士山湛藍欲滴,給人一種磷火般燃燒的幻覺。鬼火,狐火,螢火蟲,芒草,葛藤,我感到自己飄飄然,徑直穿行在它們當中。只有木屐的呱嗒、呱嗒聲,在夜路久久回蕩。那聲音清脆得好像不是發自我的足底,而是發自其他的生物。我悄然回首,但見富士山懸于半空,泛著幽藍的清輝。我深吸了一口氣,感覺自己就是維新志士,就是鞍馬天狗(謎一樣的神勇人物)。我把雙手揣進懷里,大模大樣地走著,體會自己宛然一個大角色!
多半受了太宰治的蠱惑,是夜,我翻來覆去,怎么也睡不著,索性披衣出門,下到二樓的露天陽臺。風生在腋,月映在池,蟲鳴在野;抬頭,富士山的魅影屏于北天,與我森然相對。一顆流星,自高空墜于山巔。
瞬間又想起了太宰治。小說中,他是借住在山梨縣南部的御坂嶺,閉門寫作。一段日子后,茶館的老板娘看他有點慵懶,便出言相勸:“您是寂寞了吧。去爬爬山怎么樣?”
他回答:“即使爬上去,轉瞬又得下來,多無聊。再說,無論從哪兒爬,看到的都是一成不變的富士山,實在提不起精神。”
當晚,臨睡之前,他一邊輕輕拉開窗簾,隔著玻璃眺望富士山,一邊咀嚼自己的煩惱。他說:“我感到痛苦莫名。不是為寫作——純粹的動筆是我的樂趣——而是為我的世界觀、所謂藝術、所謂將來的文學、所謂獨辟蹊徑,至今還沒有確立而日夜縈懷,郁郁不樂。”
就在這當口,恍若天啟,月光下泛著詭藍的富士山,使他打了一個寒戰,突然悟到:只有這樣,把自己捕捉到的自然而又簡潔、樸素而又鮮明的形象,直接鋪寫到紙上——這就是文學的出路。
這么一想,道是無情卻有情,往日眼中一成不變的富士山,陡然籠罩上一層哲學與美學的光暈。
(摘自《日本人的“真面目”》,漓江出版社出版。這是一部藝術手法高妙的文化散文,信手而至、天花亂墜,文學描寫、歷史考證、哲學思考渾然一體,帶讀者感受歷史、認識現實、回戀文化、體味差別。對日本民族的文化基因及特性,給出了全面深刻的勾勒和解析,被譽為“中國版的《菊與刀》”。)